回到家的煦洋,沉默地坐到沙發上,開著電視,然後,無聲。
阿颻試著喚了她幾次,沒有反應。
悶。
因為他也因為她,她和他的煩悶,在一室寧靜之中累積,等待爆發。
怎麼會?這一年,阿政難道未曾想起她嗎?真的鐵了心無消無息?好不容易盼到的對話,他怎麼可以冷言冷語對她,在她最需要他、找上他的此時?
他還是她,最最心心念念的人啊!
打從有記憶起,阿政就一直陪伴她,所有苦痛也都有阿政替她扛,快樂時有他,任性也有他,叫她怎能輕易忘記?
宗政家的企業真的如此忙碌?繁複沉重到令阿政開始無視她?
阿颻坐得老遠,冷眼看著煦洋斷斷續續,逕自的喃喃,赫然發現,她連性格都有所轉變。
事情,好像有哪裡不同了。
她不再像從前那般,會時時認真盯著他的眼,像是失了興趣。
再也忍受不住煦洋那麼陰沉的阿颻,率先打破沉默。
「他跟妳,說了什麼?」
想到這事煦洋就氣,「什麼都沒說。」
對,阿政什麼關心都沒說。
她很想聽他開口,想聽聽他的聲音,開心地閒扯了幾分鐘,他只說他忙,好不容易連上的思念,就這樣硬生生遭到截斷。
又放她一個人。
糟!碰到颱風尾。
怯怯地望著煦洋半晌,一樣那張面無表情,阿颻暗自決定,自動自發擔起所有家事,於是悄悄退下。
將他逃避責任的舉止看進眼裏,煦洋似乎,明白了些什麼。
她喜歡的,一直是宗政京。
和徐倫要好,最親近裴碧颻的他。
真傻,怎麼會現在才發覺?
不是無謂,只是人不對。
阿颻對她的無謂,是因為,他們兩個,不該是在一起的。
他無心於她,她無意於他。
她不必再因此,感到耿耿於懷了。
想通這點的煦洋,心情忽然好轉,連窗外的雨聲都變得清亮,原本乏味的節目也令她想笑。
只是她,現在還笑得出來嗎?
牽不動的嘴角,突兀地提醒她。
變成這樣的她,阿政還認得出來嗎?
她做了夢。
一個關於從前的夢。
樹下有她跟他,無憂無慮,她笑,他跟著笑。
他說,會永遠守護她。
那樣的深情,很深很濃,卻被掩飾得太好了,好得令她以為,她該再去找個人來愛。
可是到了最後,沒有人要疼她。
沒有人像他一樣,那麼的溫柔可靠。
當她終於領悟的時候,一回頭,他已經遠去了,再也沒回到樹下過……
陸陸續續嘈雜的竊竊私語,傳進門內,讓煦洋漸漸清醒過來。
這麼早,會有誰來?
笨拙地翻身下床,煦洋走出房間,瞧見阿颻的門呈開敞貌,似乎是沒有人在。
信步走往客廳的煦洋,越聽越覺得有異。
這聲音…很像某人,讓她感到異常熟悉。
「阿政!」是阿政嗎?
他有可能在此時回來嗎?在企業最繁忙的時候?
原本在爭論的兩人,忽然,目光一致地看向突然出聲的煦洋。
阿政更是仔細地盯著煦洋,看著因為激動而落淚,卻毫無表情變化的她,他指向阿颻的怒氣更顯洶洶,「就算她說喜歡你我也不再放手!」
要不是,剛好他從前輩手上,接過院長一職,他不會要將病例整理過一回、不會看見煦洋在分院的病例、不會發現那通唯一的對話有異、更不會,不安地像發了瘋似的,不顧一切要飛回台灣。
結果呢?他看見煦洋這副慘樣!
他,動氣了?
從未看過阿政真正憤怒的兩人,阿颻忘了要說話,煦洋忘了繼續掉淚。
只是愣愣地看著反常的阿政。
許久許久,煦洋帶著哭音說,「我不喜歡他。」
眼裏還擒著淚水,煦洋一臉無辜地,看向那兩位受到驚嚇的男人。
阿颻最先回神發問,「難、難道是那個什麼什麼飛的?」只是連問話,都結巴地令煦洋想笑。
「不是。」
這次換阿政滿懷疑惑。
不過他什麼都沒問。就像往常的壓抑,按捺著。
早在知道她喜歡徐倫之後,他就已經逼迫自己死心。
自己答應幫她,把機會都抹殺了,還談什麼資格?再加上,她的毫無察覺,也讓他有了,只能定位在兄妹的認知。
說到底,誰錯?
煦洋凝視著阿政楞楞的表情,他這副無措的模樣,難道她的感情對他造成困擾了?
苦澀地牽起嘴角,煦洋還是決定,要讓他明白她的心意,「我很掛念你。」
是的,她想念他。
多少個孤單的夜晚,她想他想得心口發疼,迷惘地在原地打轉,繞著繞著,才發現:她從來都只有他。
只有他。
左胸悸動的原因很複雜,想笑又想哭的煦洋不自覺地走近阿政,想找回那些熟悉,找回這些年她所失去的,想找回完好的自己。
她不想用這張殘缺的臉面對他。
想躲的時候,他曾說過,他會讓她依靠。
「她、她在笑!」阿颻驚訝地以一指指向煦洋。
雖然很不明顯,但是他怎樣都仍舊束手無策的問題,阿政出面就解決。
霎時,他明白煦洋的感情所在。
不確定地將煦洋摟在胸前,阿政輕輕地,拭去她面容上的淚珠,然後,像是非常困難地,小心翼翼地,開了口,「我不是無謂的?」
怎麼了?怎麼事情都變得,讓他無法想像?
不是阿颻是自己。
阿颻看著猶豫很久很久的阿政,忽然怒火衝上心頭,想給他一頓好打。
反倒是煦洋極具耐性地抱緊了他,「不是,」這是得來不易的心上人呀。「不是無謂,只是人不對。」
目光在他倆身上,流轉許久許久的阿颻,默默地退出房子。
他安心了。
重見她的笑容,看到她受照顧,那顆浮躁已久的心,終於得以安放。
壓了好久的愧疚,消失了。
自從將煦洋和阿政送上飛機之後,阿颻一直讓自己沉浸在異常的忙碌之中。
一下離開了兩個好友,怎麼說,都有些孤單。
事發當時,他自己的自責,加上無人追究,讓他的心裏頭,負面情緒滿溢。
不過,知道煦洋能恢復,重見煦洋的笑容…這些,就已足夠。
悶悶地進了超商,煦洋在的時候,一直都是她在打理這些。
他明白她的好,只是,或許就是人不對吧。
他蹙著眉抄起微波便當就要結帳。
便當躺在櫃檯上,店員女孩定定站著,久久沒有動作。
下一秒,她將一個自製便當遞上,硬是要阿颻接下。
當阿颻回到家裏很久,才發現,自己真的就愣愣地接下那便當,並且很認真地品嚐完了。
也罷。
雖然,不是很豪華的菜色,但是,吃進的每一口,阿颻的腦裏,都會浮現那女孩的臉龐。
果然是人不對。
或許明天還會再去吧。阿颻隱隱彎起了嘴角。
(終)
無意義(一) |